“法尔斯”（Fares），这个称呼对于很多人看来挺陌生的，但是换成她的另外一个发音——Persian，大家就会明白我讲的是什么。嗯，年来临之前，除了满屏的“当年十八”，伊朗上上下下层出不穷的抗议也是占据笔者朋友圈很大一部分。

不过，笔者没打算分析伊朗未来怎么样，毕竟国内对于巴列维王朝的了解度都非常低，笔者也无法指望这些一口一个“复兴萨珊波斯”的“有识之士”到底有没有可能分析出一个光明的伊朗。不过笔者则希望通过列举一些关于内亚历史的一些零碎化信息，至少让笔者的朋友圈了解到——丝绸之路向来不是民族主义者的天堂，也不是民族概念能够简单概括的。

（1）内亚穆斯林历史的“法尔斯元素”：从波斯官僚集团到“舒比运动”

不得不说，相当一部分认为波斯人“对伊斯兰教不真心”的阿拉伯人在这方面得承认自己的错误，在先知穆罕默德带来真主的启示之后，虽然伊斯兰教得以发展，但如果没有经历世世代代波斯大学者的整理，可能没有后来完善的伊斯兰教宗教体系，以及穆斯林文明的繁荣。

波斯人在伊斯兰教发展史中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与阿巴斯王朝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相比起依仗阿拉伯半岛部族与叙利亚人的倭马亚王朝，阿巴斯王朝的核心力量来自于两河流域，两河流域在法蒂玛王朝崩溃以后大量迁入阿拉伯什叶派信徒之前（12世纪之前），最核心的力量就是波斯人。

在第二代哈里发曼苏尔时期（曼苏尔年继承弟弟的皇位，年归真），曼苏尔为了维护自己权威，干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树立阿巴斯家族的权威地位，拿一些不服统治的贵族开刀。他在年下令处决哈桑（穆罕默德大外孙）的两个曾孙，并且把这两人的后裔全部以“圣地守护者”的身份软禁在麦加，所以我非常相信现在的约旦王室——哈希姆家族是穆罕默德的后裔，因为他们在奥斯曼帝国崩溃之前世世代代守护麦加。

第二件事情就是扶持波斯官僚集团。曼苏尔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与一位曾经信仰佛教的波斯长者巴尔马克（波斯语里面巴尔马克有佛教徒的谐音）认识，后来这位长者改宗伊斯兰教，并且把他的儿子起名“哈立德”，由于哈立德与曼苏尔一起成长，所以曼苏尔非常倚重哈立德?巴尔马克这个童年玩伴，年哈立德去世，哈立德的长子叶海亚（—）与叶海亚的长子法赫德（—左右）被曼苏尔委以重任，父子俩先后担任大维齐尔（首相），而叶海亚另外一个儿子贾法尔（—）则成为曼苏尔次孙哈伦?拉希德的书童。

曼苏尔归真以后，继任的阿尔?马赫迪（曼苏尔之子，—）与阿尔?哈迪（阿尔?马赫迪长子，—）都非常尊敬叶海亚，哈迪去世以后由于其子过于年幼，王太后扎赫拉把次子哈伦?拉希德扶持上哈里发宝座，并且让贾法尔担任哈伦?拉希德的肱股重臣。为了讨好叶海亚以及其背后庞大的波斯官僚集团，王太后甚至把自己的女儿风风光光嫁给贾法尔，因此哈伦?拉希德对此怀恨在心。他公开宣传他的妹妹不能生育，因此让其他女子给贾法尔生儿育女，目的就是切断波斯官僚与阿巴斯家族之间的关系。

然而公主与贾法尔是真爱，他们俩在年偷偷摸摸生下一个男孩，并且寄养在麦加，哈伦?拉希德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如获至宝，立马宣布处死贾法尔，并且将大维齐尔法赫德撤职，与已经退休养老的父亲叶海亚一起在监狱“颐养天年”，之后除了法赫德的孙子在马蒙时期有过作为，整个巴尔马克家族陷入沉寂。但巴尔马克的失势不意味着波斯人的退出，恰恰相反，波斯官僚集团却更加风起云涌——因为后来影响阿巴斯王朝非常深远的哈里发马蒙之所以能够继位就是因为波斯官僚集团。

年，41岁的哈伦?拉希德去世，他21岁的儿子艾敏继位。艾敏能够继位，是因为他是哈伦?拉希德的嫡子——哈伦?拉希德的皇后祖拜尔（—），是阿巴斯王朝开国哈里发阿布?萨法德（—，曼苏尔的弟弟）的孙女，也就是说，祖拜尔是哈伦?拉希德的堂妹，可见地位是相当显赫。而哈伦?拉希德的叔叔易卜拉欣亲王（曼苏尔的少子，—）因为被巴尔马克家族排挤过，对波斯人非常反感，因此他在侄子驾崩以后，联合阿拉伯贵族势力，尤其是王太后祖拜尔，怂恿侄孙艾敏迫害哈伦?拉希德波斯后宫生下来的王子，其中就包括哈伦?拉希德诸子里面最年长的马蒙。

所以，在这个时候，波斯人官僚集团看中马蒙年纪最大，能力最强，且生母是波斯人这个因素，大力支持他反对艾敏，最后在年发动军事政变，艾敏与叔公易卜拉欣被杀，艾敏的儿子优素福与奶奶祖拜尔一起被放逐，祖拜尔为此哭瞎了双眼。为了堵住优素福继位的可能性，马蒙决定在最小的弟弟去世之前，阿巴斯王朝执行“兄终弟及”制度（所以，这不是沙特的首创，阿巴斯王朝就已经这样）。从继位的几个哈里发来看，都是波斯女子生下来的孩子。

由于官僚集团的成功，为了更好地生活，以及对于伊斯兰教的理解更加符合波斯文化的现实，波斯人从琐罗亚斯德教大批量改宗伊斯兰教是不可逆转的，尤其是萨珊波斯的嫡系后裔——巴文德家族在年举族改宗伊斯兰教，更是宣告伊斯兰教在波斯文化圈取代琐罗亚斯德教。自此之后，虽然有过11世纪的“丁卡尔特”改革，但琐罗亚斯德教在整体上已经不能回到以前的规模。

波斯文官派系形成，一方面由于他们毫无节制地卖官鬻爵，导致阿巴斯王朝整体的腐败，但另一方面也培养了一大批波斯学者，尤其是人文领域的。相比起性格豪迈浪漫的阿拉伯人，波斯人的严谨显然更加适合从事宗教规范的工作，所以伊斯兰教历史上有名的经训学家，基本上都是波斯人（如阿布?穆斯林与布哈里），在东波斯地区（今天的中亚与阿富汗），波斯人的活跃促进这些地区整体的穆斯林化。因此不少居住在帝国东部的游牧民族——以突厥人为代表，整体皈依了伊斯兰教。

与此同时，阿巴斯王朝腐朽的背后就是各派势力风起云涌，阿拉伯人因为多年的压抑已经处于边缘化地位，以至于什叶派在阿拉伯人一度非常流行（这为后来法蒂玛王朝的建立奠定基础），而突厥人的大量加入使得突厥军官层出不穷，所以这个时期形成波斯人与突厥人两分天下的格局——其中，自称萨珊波斯后裔的波斯地方官索莫尼在中亚建立萨曼王朝，成为河中地区最强大的政权之一。也基于萨曼王朝对于波斯文化的重视，波斯人开始轰轰烈烈的文化复兴运动，这就是赫赫有名的“舒比运动”。

“舒比运动”一方面加强了波斯人的自豪感，并且衍生出例如《列王记》、《一千零一夜》系列的文学作品；另一方面也为后来的文化波斯化奠定基础，不过波斯人可能也没有料到，最后继承“舒比运动”并且将其发扬光大的，是自己的“竞争对手”突厥人，亦或者，是包括蒙古人在内的突厥语族。

（2）大汗的礼仪学——发扬光大波斯文化的突厥君主

波斯人在学识上，毫无疑问，的确比阿拉伯人与突厥人要好不少，但说到玩政治，波斯人一直不如以突厥人为代表的阿尔泰语族。历史是非常诡异的，虽然波斯人宣传“什叶派是波斯文化的一部分”，但事实上由波斯人建立起来的几个王朝——萨曼王朝与萨法尔王朝，都是逊尼派政权，而从萨法维王朝开始到巴列维王朝，这几个什叶派王朝无一例外都是突厥语族的王朝，也就巴列维王朝借助着凯末尔的革命，大力宣传所谓的“雅利安主义”，结局怎么样大家有目共睹的，所以现阶段走上街头的伊朗年轻人，不见得就会重新支持巴列维王朝。

言归正传，波斯人建立的那两个逊尼派王朝，地理位置都非常奇特，那就是都具有为数不少的突厥部族。这些突厥人可不只是与唐朝爱恨交织的游牧民族，而是以“乌古斯汗”为文化始祖的语系族群组合。

年，一个名叫图格鲁克的年轻突厥军官在伊朗高原取代萨法尔家族，建立自己的政权，称之为“塞尔柱”，年他去世，他的侄子阿勒普?阿尔斯兰继位，这个雄心勃勃的阿尔斯兰一继位就在曼齐科特给拜占庭打了一个大响雷，也因此引来欧洲的十字军，这个就不多赘述了。然而，无论“文明主义者”怎么样证明阿尔斯兰是入侵拜占庭才挨打，证明十字军是“正义的骑士”，一个事实很清楚：那就是穆斯林治下的耶路撒冷，是三教和谐的，十字军治下的耶路撒冷，连一性论基督徒都被杀戮。

塞尔柱王朝统治内亚中部与东安纳托利亚多年，这多年间，突厥贵族早已忘却自己“逐水草为生”的游牧民族习俗，而是在华丽的宫廷里面，欣赏乐师用波斯语吟唱《列王记》，为苏赫拉卜死于父亲鲁斯塔姆怀中而痛哭流涕。后来塞尔柱家族的不肖子孙因为权利斗争分家，形成罗姆苏丹国与后塞尔柱苏丹国，但无论是哪一个分支，波斯文化都是王朝的主心骨，所以即使是东安纳托利亚，波斯文化也已经送到此地。

作为舒比运动核心的中亚，波斯文化在当地突厥贵族的影响更是明显。11世纪末12世纪初，因为与契丹人结盟，喀喇契丹帝国的“古尔汗”给予花剌子模突厥贵族极高的权力，而花剌子模的几个重要城镇：玉龙杰赤与撒马尔罕，都是波斯文化极为繁荣昌盛的地区，以至于作为征服者的成吉思汗都为花剌子模的清真寺感到赞叹。而且也因为如此，很多人都忘记花剌子模的领主，其实就是突厥人，民众更加倾向于认为，领主是波斯人。

蒙古人在中亚接受伊斯兰教时间只用了余年，而且这余年里面的中亚汗王穆斯林的比例比信仰长生天的要多不少，到了年，察合台的嫡系子孙秃黑鲁帖木儿正式宣布伊斯兰教为国教（事实上从他父亲、祖父的名字来看，他们家这一支早已改宗，只不过他本人是宣布蒙古人整体改宗），蒙古人与之前的突厥人一样，也即将迎来波斯文化的洗礼。

在这些中亚蒙古君主里面，有一个个子很矮，有瘸腿的人在无形中撼动了整个丝绸之路，他就是来自蒙古巴尔拉斯家族的埃米尔?帖木儿（—）。以往很多人会认为帖木儿是突厥人，其实不然，帖木儿是蒙古人，只不过他是具有三种文化混杂在一起的蒙古人——他有最基本的蒙古血缘认同，操着一口突厥语，然后在军营里看着波斯语写的《列王记》。

“瘸子”帖木儿在大众视野里，是地地道道的大暴君，因为他所到之处，都是血流成河的惨剧。不过暴君背后也有文艺的一面，他非常重视文化艺术，所以在撒马尔罕、布哈拉等地，他都用波斯文化元素精心打扮这些地区。帖木儿爱读《列王记》，使得《列王记》在中亚保持着很长久的流行。

到了他直系后裔扎希尔丁——后来大名鼎鼎的巴布尔的时候，巴布尔对于文化的认同直接划入东波斯的“阿富汗斯坦人”，当然，他与儿子胡马雍的长相，还是能够证明他们俩是蒙古人，这直到带有波斯-拉吉普特血统的阿克巴以后才有所改变。

之后内亚大陆的强大政权，除了阿富汗，基本上也没有波斯人什么事情，都是突厥系的民族打造出来的——伊朗16世纪第一个什叶派国家，萨法维王朝，就是土库曼什叶派“齐勒巴什红头军”建立起来的，萨法维的继承者阿夫沙尔，赞德与卡扎尔，也是土库曼人政权，最后一个君主王朝，巴列维王朝，虽然天天鼓吹“雅利安主义”，但礼萨汗本人是阿塞拜疆人出身，所以阿塞拜疆人在伊朗政府长期处于优势地位。而西部那个就不用我详细介绍了，比明朝早崛起，比大清晚结束的奥斯曼帝国，虽然君主的血统早已巴尔干-高加索化了，但土耳其的威名还是有的。

而这些王朝，无一例外，都非常重视波斯的文化礼仪，所以在年代，奥斯曼帝国帕迪沙苏莱曼大帝与萨法维沙赫塔赫马斯普通信的时候，塔赫马斯普用土库曼语写，嘲笑奥斯曼人是“突厥蛮族”，而苏莱曼用波斯语回敬，质问塔赫马斯普“为什么用低贱的土库曼语写信”（事实上是黑萨法维家族）。所以最后凯末尔开刀的，并不是天朝公众视野下的“阿拉伯文化”，而是代表奥斯曼帝国宫廷礼仪与规范的“波斯-伊斯兰宫廷文化”。（不得不又一次给阿拉伯人泼冷水，奥斯曼帝国阿拉伯人地位远远不如阿尔巴尼亚人，难怪阿拉伯人会如此激烈反抗奥斯曼帝国）。

（3）被误解的“阿拉伯人”：既不神通广大，也不如此不堪

阿拉伯人的确不是那么“神通广大”，因为自从阿巴斯王朝式微以后，阿拉伯人在中东地区的政治舞台已经被波斯人与突厥人挤压了很多。好就好在阿拉伯人在近代之前，民族主义意识并不强烈，所以在18世纪阿拉伯半岛开始起义之前，阿拉伯人所在的地区还算风平浪静。

不过阿拉伯人的“风平浪静”不代表阿拉伯人真的“很野蛮”，事实上阿拉伯人一直有自己的文明体系，在“贾希利亚”时代（前伊斯兰时代），阿拉伯人已经形成三个重要的文化体系：叙利亚文化体系，也门文化体系，以及拉赫德文化体系。在很长一段时间，信仰犹太教的阿拉伯人是有不少的，所以先知穆罕默德有一些好友，就是信仰犹太教的阿拉伯人，直到10世纪，阿拉伯人出身的犹太教徒还居住在巴格达、也门等地，直到他们慢慢接受伊斯兰教。

这些文化体系下衍生出“哈尼夫运动”，一神教理念开始深入人心，不少阿拉伯基督徒与犹太教徒都希望能够出一位先知带领阿拉伯人走向世界，很显然，先知穆罕默德做到了。

早期的穆斯林，大多数是来自于这些信仰基督教与犹太教的阿拉伯部族，因为理念相通，不过即使是到了阿巴斯王朝，阿拉伯人还是有不少信仰基督教，例如医学世家伯赫帖舒家族，与大翻译家侯拉尼?伊斯哈格，因为伊斯兰教在传教热情上是不太高的，大多数时候倾向于循序渐进，让信仰真的深入人心才予以接受——所以伯赫帖舒家族在第12代医师的时候才接受伊斯兰教，这个时候已经是塞尔柱王朝。

阿拉伯人虽然因为不如波斯人严肃谨慎，在文科类学术（文学、宗教学）的成就相对不足，但在航海（包含因航海学连接的天文学）、药剂学、商业与翻译等行业则一直比较活跃。也门、阿曼一带都有很大一批阿拉伯商人利用红海进行贸易，海上丝绸之路少不了阿拉伯商人与翻译家的影子，所以“阿拉伯数字”，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是因为阿拉伯人的传播，促成流行的。而《一千零一夜》虽然是波斯文学，传播开来也是经手阿拉伯商人。毕竟，文明的发达，离不开“中介”的引荐，而这方面阿拉伯人功不可没。至于科学，这几年很多国内与美国的学者竭力否认阿拉伯人在千年时间里在科学领域的贡献（出于一种文化优越论而形成的心态），然而他们的“游说”还是不如历史有说服力，中世纪阿拉伯科学家与医师奠定的化学基础，从一些单词的词源上就能够说明问题。

时至今日，阿拉伯人依然扮演着“中介”的作用，他们为很多国际贸易搭建了必要的桥梁，因此大众对于阿拉伯人的认知不能仅仅停留在“靠石油发财的暴发户”之上，阿拉伯人种类复杂，所以性格远比波斯人与突厥语族要复杂得多。在石油资源早已枯竭的阿拉伯半岛，阿拉伯人的繁荣维系很大程度上就是基于商业贸易，只不过商业重心从也门到了海湾地区。（要说石油，尼日利亚、南苏丹、委内瑞拉更多，但这些国家经济怎么样就不用我多说了）而海外的阿拉伯精英，药剂师、医生以及理工科学者比例还是很高的，只不过目前中东地区工业体系还没有建立起来就面临着转型，所以他们很大一部分只能在海外进修。

不过，正因为阿拉伯人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族群，因此从历史来看，理解阿拉伯地区的历史远比波斯、突厥两大体系要复杂得多，然而现在国内学界最大的问题就是把“阿拉伯”这个概念过于简单化。之前在一些学术会议上，前辈学者认为中东地区在近现代“阿拉伯文化不敌西方文化”，凯末尔改革是“去阿拉伯化”，这种概念不能说完全错误，但的确是把中东地区过于简单化。上文已有提及，凯末尔针对的更多是“奥斯曼古典文化”，这个“古典文化”里面阿拉伯的元素恐怕只有念经时用阿拉伯语诵读《古兰经》，其他的既有波斯礼仪，也有塞尔柱传统、拜占庭文化遗存等等。中东地区最忌讳的就是单一民族看历史，然而民族主义思潮却在不适合的时代（全球化）影响着很大一部分人，这个不得不说是一个悲剧。

至于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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