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愿望迟早会被新年的现实打脸,年也不例外,只是有点早。

“世界和平”的祈福还在新年的风中飘荡,美国断然斩首了伊朗精锐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伊朗随即对美军基地发射了导弹,还悲催地“错误”击落了一架民航客机。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自视甚重,当今世界谁敢公然以国家正式武装力量对美国的军事设施进行袭击?可如果不是气急败坏,又怎么可能将导弹瞄准无辜的客机并按下发射的按钮?

一般而言,要厘清一起国际大事件背后的来龙去脉,少不了大视野观察、大数据分析和大格局判断。然而,有时候也许找一个小而简单的对象,做一点具体而微的探究,也能为最终的答案投下一缕烛光,或引出几道线索。正是从这个意义而言,藏红花正可以充当这么一个样本,为我们提供一个特别的视角,带来意料之外的启发。

如果你试图向伊朗人解释中文藏红花这三个字的含义,你会因他们的出奇愤怒而后悔。当然,这不是他们的错,而是中国人的错。藏红花与中国西藏没什么关系,西藏从来没有种植藏红花的历史。只不过最初进入内地的藏红花主要经由藏地或藏人,于是便有了这个以讹传讹的名字。

至于藏红花真正的原产地在哪里,向来说法不一,有说古希腊的,有说美索不达米亚的,有说古波斯的。但不争的事实是,伊朗是当今最大的藏红花生产国,产量占据全球总产量的九成以上。

藏红花也不是花,而是鸢尾科植物番红花的干燥柱头。藏红花是红色的,而番红花开的花是蓝色的。每年十月、十一月的花季,伊朗高原东北部的产区一片蔚蓝,与天同色;数十万采花工人微曦而作,日出而归,亘古不变。

藏红花是伊朗的国宝,是世界上最昂贵的香料,享有“赤金”的美誉。这与番红花对地理、气候的严苛要求有关,所以在伊朗之外,番红花只有在南欧、北非、克什米尔等少数地区有商业种植。我国引进种植番红花的尝试由来已久,虽然近年取得了突破,浙江、上海、西藏都有种植,但产量还是非常有限。

真正使得藏红花贵若黄金的原因是藏红花采摘与加工过程中所耗费的巨大人力。每一朵番红花只能采取三根花柱,为了加工一公斤成品藏红花,大约要采20万朵花,而这一切都只能靠人工完成。目前全球藏红花年产量只有吨左右,而一公斤顶级藏红花的零售价格在可以高达3万美金。

纵观伊朗文明史,在这个古老民族兴衰起伏的各个重要节点,你都能发现藏红花留下的痕迹。早在年前,当人类文明还处于蒙昧阶段,伊朗的先民就用藏红花作为颜料,在岩壁上描摹下彩色的画卷。当年前,一代枭雄居鲁士大帝创立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横跨三大洲的帝国——波斯帝国时,他缓解征途疲惫、洗涤刀剑创伤的秘方就是泡一个藏红花澡。年前,伟大的波斯诗人菲尔多西在史诗巨著《列王纪》中记录了波斯人民以燃烧藏红花的方式悼念反抗阿拉伯人统治的英雄。年前,这一边俄罗斯诗人叶赛宁浅吟低唱,“番红花的国度里暮色苍茫,田野上浮动着玫瑰的暗香”,那一边伊朗早已山河破碎,沦为英、俄等诸强的附庸。

穿越帝国沧桑,进入共和时代,今天的伊朗,藏红花明艳依旧。从入境的机场,到下榻的宾馆,从繁华的商场,到不起眼的菜市场、路边摊,没有一个外国游客可以无视那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藏红花。但如果你以为藏红花只是专门用来蒙老外、换外汇的,那你就错了。其实,藏红花渗透着普通伊朗家庭的日常生活,滋润着伊朗人的每一顿、每一餐。

伊朗人煮米饭、烤馕时都会加入藏红花水,让米饭、馕呈现出迷人的金黄色,增加了一丝淡淡的幽香。不仅是主食,伊朗的菜肴、糕点、糖果、奶制品中也经常有藏红花的影子。当然还有在外国游客心目中最火的网红食品、被美国有线新闻网评为世界50中最美味甜点之一的藏红花冰激淋。

藏红花之于伊朗人就像味精之于中国人,什么菜里都能撒一点;不同的是,味精无色无臭,用了再多也闻不出来、看不出来,而藏红花只要一点点,便是“层林尽染,空谷留香”,想低调都不行。

就是这样,对世界其他各国来说,藏红花是弥足珍贵的调料,是难以企及的奢侈品;而对伊朗来说,不过是日常三餐的底味,是普普通通的平凡。正是藏红花让伊朗民族从古至今有着一种超然于其他民族的优越感,而这种优越感则塑造了伊朗人的性格:自视的高贵与外在的高傲。

藏红花是一席伊朗国家荣耀的华袍,然而美则美矣,却满是虫眼。作为占统治地位的藏红花生产国,伊朗在国际藏红花贸易体系中却没有对等的话语权。伊朗藏红花用于国内消费的很少,绝大多数都销往国际市场,其中一大半出口到西班牙。西班牙将进口的伊朗藏红花重新分拣、定级、拼配、包装,然后在国内及欧盟范围内销售,并转口到其他国家和地区。由此,西班牙既是藏红花最大的进口国,又是藏红花最大的出口国之一,当然它也是藏红花最大的消费国之一(西班牙海鲜饭不可或缺的一味主料就是藏红花。)

在国际藏红花贸易链条中,伊朗只负责提供原料,而西班牙才是品质标准的制定者、销售价格与渠道的控制者以及包括品牌在内的知识产权的拥有者。换而言之,伊朗只是藏红花的粗加工工厂,而西班牙才是藏红花的国际贸易中心,从而也获得了藏红花贸易利润的大头。西班牙的拉曼查地区也因此当仁不让地成为“世界藏红花之都”。

数年前,英国广播公司制作了《香料之路》电视纪录片,其中关于藏红花的一集只拍摄了摩洛哥和拉曼查,竟然没有任何有关伊朗的内容。这固然体现了BBC的偏见和不专业,但也真实反映了伊朗藏红花的尴尬地位。

普通伊朗民众对西班牙的逆袭或僭越自然是十分不满。他们的指责往往流于表面,认为西班牙只不过把伊朗的藏红花换个包装,转手就赚取暴利,对伊朗十分不公平。然而伊朗执政者最清楚,伊朗长期被欧美经济制裁,一直游离在世界贸易组织之外,成为国际主流贸易体系之外的孤岛,这才是伊朗藏红花在国际市场上有名气无品牌、有影响无地位、产量大利润小的症结所在。怨谁?怨美国,怨欧洲,怨全世界。

老旧帝国都有一个通病,对祖宗的辉煌都有着莫名的执念;因为这种执念,便有“想当年”的傲气和“凭什么”的怨气。土耳其如此,中国如此,伊朗也是如此。难怪鲁迅早就断言,“所谓古文明国者,悲凉之语耳,嘲讽之辞耳。”

只不过有了藏红花及它所承载的荣耀和积聚的哀愁,伊朗的傲气更盛,怨气更深,导致其在与新帝国不可避免的冲突中,每每不惜国力,不计民生,满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戾气,却只能陷自身于万劫不复的深渊。

之初,一片血色苍茫中,伊朗又付出了生命与声誉的代价。这种代价之重,岂是藏红花所能承受;这种代价之痛,岂应只由伊朗人民承受?

在宇宙的时间长河里

在我们这仅有一次的生命里

探索世界,与智者同行

遇到从未遇到的自己

是生命意义之所在

而这一切

不在开始的地方,不在结束的时候

就在九万里旅程中的每一次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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